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迷幻现实·塔罗·愚者

  我谁都成为不了。  

  隔壁的林三儿考上了大学,读着工程师,以后可以到什么大公司上班。  

  以前大家都看不起的张文,跟着大车司机学了几年——他师傅被车匪杀了,他拼命保住了货物,过上了好日子。  

  我谁都成为不了。  

  我会从小卖部里买上四两最便宜的米酒,灌在用旧下来的啤酒瓶里,一口一口地喝着。  

  今天我赚了三毛钱,我写的文章被小学老师看中了,他买来给学生当阅读材料——我之后要去帮忙做板子,用来印刷。  

  城里的编辑部把稿子退回来了。  

  我一口一口地喝着米酒,一点也不甜,也不辣,只有苦涩和淡淡的腥味。  

  酒精滑过溃疡的伤口,微微的疼痛让我有些麻醉。  

  我只是在这里慢慢地等着,等着一个人。  

  街边偶尔会有一些穿的很……暴露的女人,我只敢在远远的地方看她们。  

  有的时候,我会有一些想法,一些幻想,然而很快便会被坠落的现实压下。 

  我顺着道路走着,街边有的狗会从院子里露出头,吠叫着惊吓过路的人。  

 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,我骂了回去,然后继续走着。  

  街巷里传来男人的惨叫和怒骂,我经过,我往里看了一眼。  

  他们停了下来,凶狠地看着我,我摇了摇头,继续走着。  

  地上的人可能是个还不起钱的赌鬼,可能是什么帮派成员,也可能是叛徒之类的东西。  

  我不关心他。  

  我沿着四环南路走着,这里是最繁华的一个路段,所以看上去会好一些。  

  街上没什么人,只有没有工作的人才会现在在这里走。  

  路边有一个拄着木杖的老人,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碗,里面零零散散的有一两分钱。  

  他裹着一身麻布的衣服,我瞧见他有些变了形的关节。  

  他凑了过来,他问我要两分钱。  

  我说我没多少,只有一瓶酒,要不要给他倒一点。  

  他同意了,然后他把碗里面的硬币一个个挑出来,放在了自己的手心。  

  我给他到了一碗,看着他用那个白瓷碗喝了下去。  

  “怎么样?”  

  “很好,很好。”  

  我又给他到了一些。  

  “老同志,家里生了什么事?” 

  他看着我,迟疑了一下。  

  甩了甩自己的头,一个人从我们的后面走过,怪异地看了我们一眼之后便离开。  

  我和老头往旁边靠了一些。  

  “儿子不要我啦……”  

  他干瘪的嘴唇哆哆嗦嗦地吐出这么一句话。  

  “都要去新海讨生活,管不了我啦。”  

  我沉默了,他又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。  

  “小同志,你呢?”  

  “差不多,没人要我。”  

  我对着瓶口,喝干了里面的液体。  

  我们两个沉默了下来,站着,看着天空,看着行人,看着路边的自行车。  

  “老同志,接下来你要去哪里?”  

  “我想去新海……看看他们。”  

  “绿皮一张票子要三块多钱。”  

  “我走过去。” 

  “国道?”  

  “走国道。”  

  “那里不安全,很多坏人。” 

  “我一把老骨头,什么都没有了。”  

  “他们可不管。”  

  “死了就死了吧,死了也好。”  

  “死了你就看不到你儿子了。”  

  “……不孝子,不看也罢,不看也罢。”  

  他骂了几句听不懂的脏话,伸出袖子抹过自己的眼睛。  

  “那你呢,小同志。”  

  “我不知道,给小学生写点文章,帮文盲写信,就这样。” 

  老人张了张嘴,叹了口气,也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米酒。  

  他迈着步子离开了。  

  我继续站在路上,一阵凉风吹来,让我因为酒精发热的身体降了温。  

  她来了。  

  她是这里最不一样的那个。  

  我看了看手里的空瓶,把它藏在了身后。  

  她在很远的地方,从那幢房子里出来……  

  蓬松的短发,牛仔裤和夹克,她的眼睛很漂亮,很有活力。  

  她在一家五金店工作,我从来没去过那个地方,因为我是一个卖弄笔杆子的。  

  我会上去,问她的名字,她会有些惊讶地回答我,然后问我的名字。  

  她会把我当做朋友,然后我们一起去迪斯科舞厅,我们可以跳舞,我们可以喝一些……比六分钱的米酒更贵的东西。  

  她可以坐自行车的后座,把头靠着我的后背,数着天上的星星……  

  我可以念我给她写的诗,或者短文,我写了不少,我很多都能够背下来。  

 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,我低下了头。  

  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,她已经消失不见。  

  我知道她去了哪里,她有个男朋友,是一个很高大、苍白的男人。  

  我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情绪,我只是想了想,然后转身。  

  我该离开了。  

  我甚至连过客都算不上。 

  只是大脑皮层中的一个背景。  

  我提着空瓶离开了这里,现实又一次的回到了我的身边。海潮又一次涌来,以窒息将我淹没。  

  我沿着解放南路走着,我听到了一声怒骂,一声叫喊。  

  我本想加速离开,但我听到的是她的声音。  

  我停下了脚步,隐秘地朝着街道的小巷里看了一眼——  

  她和她的男朋友在跑。  

  后面有些人在追,他们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。  

  我吓得一个哆嗦,我必须得离开这里,但……  

  不知什么时候,我已经转过了身,我又转了回来。我这里是他们唯一能够跑出来的路,其他地方不行,那些人都会过来……  

  不,不行。  

  我捂着自己的脑袋,她会被抓到,她会被杀了的。  

  你会死的。  

 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对我说这样一句话。  

  一瞬间,我想到了我的人生,灰暗、失败、充斥着迷茫和空虚。  

  我突然觉得,相比于死亡来说,空洞的未来反而是更加可怕的存在。  

  死了就死了吧,死了也好。 

 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,我想我疯了。  

  他们快被围住了,我看见还有人在往我这里跑,他们肯定叫了人。  

  当来的两个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,我伸出脚绊倒了一个,然后用那个空瓶子,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。  

  瓶子碎了,碎玻璃飞了开来,溅得到处都是,一块块反射的阳光,就像是万花筒。  

  我用力一脚踢在了他的脖子上,地上的人闷哼了一声,就不动了。

       这好像和杀猪没什么区别,但猪还能扑腾一下,人却不行。  

  另一个人拿着刀要砍我,我笑了笑,然后转身逃跑。 

  我很快就被追上了,他应该是个新手,不知道刀子刺人最好,砍人是很难砍死的。 

  他们闹得动静有些大了,很快就惊动了警察,我躺倒在阴暗的小巷子,身边躺着一具尸体。  

  如果你不想活,那么你就很难死。  

  我的肩头涌出血液,刀锋嵌在我的锁骨上,很痛,我也不敢把它拆下来。 

  我老爷子曾经告诉过我,中了刀伤,把东西拔出来死的会更快。  

  我想我多多少少身体里还流着些凶狠好斗的因子。  

  外面,一男一女跑着经过,我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。  

  生活、色彩、他们拥有了一切。  

  我在这里,阴暗的沟巷,鲜血流淌,温暖冰凉,我很满足。  

  警笛响起,我顶着刀子,踉跄地站了起来,我该不该去卫生所?这是个问题。  

  我该不该给自己找个坟墓?我记得老爷子还给自己留下了一块风水宝地,我想到时候我可以葬在那里。  

  我真是个蠢货,居然会为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做这种事情。  

  我明明还得帮郑老头印卷子的……那个墨版还真不是一般的难用……  

  有的人命好,有的人命差,就是这样。  

  ——

  愚者扼杀自己的可能性,聪明人发现自己的可能性,但有的人不会一直蠢下去。——‘疯子知青’李正

  附注:李正因勾结不法势力,以及多项杀人罪名被指控,经过二审上诉后因精神问题改判为无期徒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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